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 我 慢慢變成為 一個時常心存留戀的人 這本書 細微記錄 輕省回望 關於雲朵 光線 廣場的煙火 雨水以及消失足跡的愛人 關於心與時間的邊緣 不可測量及無可追尋的情感 沉默對峙 清醒探詢

自序

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,慢慢地感覺到自己,成為一個時常會心存留戀的人,在飛機上,看到窗外的白雲,大朵大朵,厚重起伏.連接成一片白茫茫的海洋.知道我與它的邂逅,只在於這六月的夏日的高空.早晨八點.從南到北.

天空透藍明亮.不可測量,也無可追尋.如此良辰美景,在彼此的沉默中相對中,就是一種完滿結局.在我把臉貼在封閉玻璃窗之後,凝望它的這個時地.

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,我成為一個時常會抬看看天空的人.

拍了非常多關於雲朵和光線的照片.不同時分,不同質地,不同色調.

相同的是,都很平淡無奇.彷彿生命一樣無常卻又恆定.

即使,當一個人看著雲和天空的時候,也許他會覺得孤獨至死.

除夕夜晚,在江南一個小城市裡的廣場裡看煙火.凜冽的寒風中,裹著厚厚的大衣和長圍巾,拍了整整闐個小時的色焰盛宴.

風把裸露的臉和手指吹的刺痛.滿地餘燼.年輕的情侶們站在街角的陰影中熱烈親吻.拿著自己的相機,走在骯髒的小吃店要一碗熱餛飩.

凌晨一點,耳朵裡依舊有隆隆的轟響聲.想起一些人.他們就像在我的世界裡盛開的過的煙花,被逼迫竄到高空痛楚,然後消失.彷彿彼此邂逅的意義,只在於交會的光華瞬間.

剩下來的,那不過是一些慘淡的事情.一些不重要的事情.

於是輕輕的想起他和她來.內心溫暖.

我拍過的每一個城市和村莊.他們的氣味和色彩.拍雨後窗台上潮濕的痕跡.僻靜小巷的自行車和晒衣架.樹在墻上的光影.瞌睡的小狗,懷孕的貓.以及孩子.酒吧街醉生夢死的垃圾和夜色.某個人的皮膚和褐色的圓痣.自己睡眠中的眼睛.收集光線和影子.

去偏遠的山村旅行,偶然邂逅暮色中潔白的梨花,盛放在空曠山谷裡.那些花朵不卑不亢,不驚不乍,讓人為它而動容.知道它們即將會凋落,心裡就會有了寂寞.圍著它們不停的按快門,然後坐在樹下抽根煙,看著晚霞金紅的天邊漸漸被夜色覆沒.

台風過境滂沱大雨的夜晚,坐在一輛橫穿過奔騰大江的公共汽車上,渾身濕透,相機藏在有體溫的乾燥內衣裡.遠處燈火閃耀,雨水貫徹整個發出回聲的城市.突然不知道自己坐著的車要開往何處,於是就用雙手蒙住臉,伏下頭掉了眼淚.

一直未曾明白生活意義所在,卻對它有充沛而無法訴諸於任何形式的情意.

漸漸地變得沉默.漸漸地習慣拍一些平淡而微小的照片,是在記錄時間.一只佳能相機用了快兩年,一直放在包裡,外殼逐漸磨損,但卻是最知己的老友,分享內心所有的細微感受.人慢慢會學會以對物溝通,而不是對人.那或許,對人,我們終究是會慢慢淡漠下去.

就像置身的這顆藍色星球,人會像麥茬一樣自生自滅,它的轉動卻從來不用情.每個人總最是活在自我的深淵之中.是.某一天我們都會變老和死去.幸福,也許終究是一個終極象征,並不帶來解脫.

只是會有一些事情,一些人,使我們在獨自一個人的時候,會無聲感傷,卻沒有任何悔改.有一些事情,一些人,提醒我們曾經照耀彼此眼目,粉身碎骨般劇烈,並依舊念想.

此時此地.這就是生命的神性所在.

你始終都不知道它將如何降臨及帶來的終局.

它的高中絲毫不能被探測.彷彿隱藏在我們心中的那些傷和回憶 .

要始終保持敬畏之心.對時光,對美,對痛楚.彷彿我們的活,也只是一棵春天中潔白花樹的簡單生涯.不管是竭力盛放,還是靜默頹敗,如此甘願和珍重.

寫了一些字.拍了一些照片.想說的話就是這此.

安妮寶貝 北京

2004年9月